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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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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为了一块豆腐

作者:王文贵



现在的百姓家庭买豆腐不稀奇,有去超市直接购买的,有网上下单快递小哥送上门的,还有居民在家DIY的,总之,购买渠道多得是。但是在40年前,当我还是一名中学生时,早餐如有酱油拌豆腐,在当时可是美食,吃上一次能美滋滋地乐上好几天呢。当然,到镇上买豆腐就得早起排队,至于是否能够买到豆腐,心里还真没底。

那个年代,镇上只有一家豆腐店,门面坐西朝东,六七块排门板的宽度,二十来个平方那么大。那个年代,政府给有居民户口的人发放“豆腐票”,凭票换豆腐。我们农村户口买豆腐、吃豆腐,就得用黄豆换豆腐再稍微付一点钱,并且,当早晨豆腐店开张营业时,持“豆腐票”的人可不用排队优先购买,这成了当时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长时间下来,大家也都约定俗成,接受这种做法了。

一年到头,我们农村孩子很少能吃到从店家买来的豆腐。因为,豆腐店营业员每天早上六点钟光景端出来三四盘豆腐,卖完为止,基本都是一抢而光;一盘正方形的豆腐上面覆盖着一层淡黄色的纱布,纱布揭开,用一把厚铁皮铲子将豆腐分割成方方正正十六块,每人可以购买一到两块豆腐,就是说,每天早晨最多有三四十人可以买到豆腐。我从生产队的老宅步行到镇上有三里多地,假如要出门到镇上排队买豆腐,那么,凌晨就得摸黑出门,不然就是白跑一趟。

虽然往事过去几十年,有一次到镇上买豆腐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我和邻居及堂兄妹约好次日凌晨三点一起出门去镇上。堂妹怕起早,有点打退堂鼓,在我们绘声绘色描述酱油拌豆腐何其美味的强大诱惑下,堂妹最终答应一起去。临睡之前,我将一斤左右的黄豆放在一个小布袋里面,在饭桌上摆好,几张纸币也早早地藏进贴身衣服口袋。那一晚是兴奋愉悦的,因为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吃到酱油拌豆腐了,想想都觉得美。伴着“三五牌”台钟发出的滴答滴答声,好像还没睡着,就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其他三位同伴叫醒,手忙脚乱地收拾一下出了门。

初春的凌晨,微风,冷嗖嗖的。布鞋沾到了草地上的露水,远处的农田土块上有一层白白的霜,月亮在云层中飘来飘去,忽隐忽现。乡间小路崎岖不平,脚碰到一个泥块或踢到凸起的路面踉踉跄跄摔进路旁的水渠道里也是常事,但这些丝毫不会影响和破坏我们的好心情,大伙依然谈笑风生,搀扶着、照顾着,一个劲地赶路,大家心里都藏着一份美好:再过几个小时就可以和家人一起尝到美味的酱油拌豆腐了。

酱油拌豆腐,难得吃一回,鲜滑又有点咸,豆腐还有余温,香香的,暖暖的,有一丝丝甜味。当我们来到豆腐店排门板的不远处,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距离豆腐店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盏电灯挂在电线杆上,灯光发出淡黄色的光,有气无力的。昏暗中,我们看到豆腐店前面已有七八个人在等候,没有依次排队,我们四个人也茫然并随意地站在杂乱无章的人群外面。之后,陆陆续续又来很多人排队,将豆腐店团团围住,我被夹在人群中间无法动弹。

天蒙蒙亮,豆腐店里面的灯亮起来,排队的人群也开始喧闹起来,我感受到了来自前后左右的挤压。我瘦弱矮小,踮起脚尖环顾周围,黑压压的人群一片。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么多人喜欢吃酱油拌豆腐啊!这哪里是买豆腐,明明是来抢豆腐嘛。看来,今天早上有一场硬仗等着我们呢。

豆腐店的营业员挡住人群拆下店面排门板,并开始将一盘大正方形的豆腐依次分割成小正方形。我看到柜台上只放着三盘豆腐,当时心里已经开始打鼓,难道今天又要白跑一趟?这时,我看到几十只手举起来在营业员的眼前晃动,有的拿着“豆腐票”,有的举着装有黄豆的布袋,有的举着零钱,有的挥着手喊着营业员的名字。我也努力地挣扎着,吃力地从胸口前掏出布袋,高高举起,但布袋距离营业员有两三米远呢。我旁边那人用手肘狠狠地推搡我,用髋部的力量顶着我,我侧过脸才看清楚,那人居然是我的堂妹,她已经不管旁边的人是敌是友了,她一定也非常向往得到那块梦寐以求的豆腐。我从人群的脑袋隙缝中看到一盘豆腐在瞬间卖完了,营业员将空空的豆腐盘子放到柜台边上。持有“豆腐票”的那波人心满意足地捧着豆腐走了,豆腐已所剩无几。我有点失望,但我继续挤向营业员,几乎跟他并肩站到了一起。一同前来的我的两位同伴已经幸运地买到了豆腐,我看到他俩脸上满是笑容,一副超级满足的样子。紧接着,我的堂妹也如愿买到了豆腐。就在马上要轮到我的时候,豆腐卖完了!人群也随着豆腐告罄立马如潮水般退去。

我不知道那天早晨是怎么回家的,很想哭。特别是看到我们一起去的另外三位同伴买到豆腐后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样子,我的心里更不是滋味。那个孩提时代幼稚的我大概有三四天的时间一直在怨恨自己:我千不该万不该邀请堂妹一起去买豆腐的,假如那天堂妹没去,也许最后买到那块豆腐的就是我了。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青涩、可爱。

“今天的生活比蜜甜!”这哪是空洞的口号?这真真是我们那个年代人的深切感受。今天的我,每每想起那次买豆腐,就会由衷感叹:生活在今天的我们,每天过的都是好日子,我们都是幸福的人。